大学毕业的我一直在西安工作，老家就是距离西安四十公里的兴平，西安人爱吃碳水，我老家更甚，兴平人都说自己是面肚子，一天不吃面，人都没精神，走路腿上没劲，没有面食填充，人只是个躯壳，行尸走肉，不见魂灵。

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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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在家里吃的话就是吃馍、稀饭、菜，儿时记忆里冬天的早上，一碗滚烫的玉米糁稀饭盛在粗瓷老碗，玉米糁冬天都熬的稠，直接在稀饭上堆一点妈妈用萝卜缨腌的酸黄菜或用雪里蕻腌的咸菜，手上端着饭还能指头佳夹个馍，很多男劳（成年男子）三五成群蹲门口平时不用立起来的碌碡上，他们吃饭都快，一老碗稀饭也就几口顺着碗边稀饭搅和着小菜吸溜着全部下肚，冬天也能吃到太阳穴冒汗，一个馍两三口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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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辈多抽抽纸烟，爷爷辈的装一锅旱烟，饭罢烟抽尽，又成群扛着农具下地干活去，吃过饭的碗放碌碡上，会有自家晚辈过来收碗回去交于自家屋里头（家中妇女）去洗。这一幕多多少少加了情感滤镜，成为了我记忆中儿时农村美好的田园牧歌。

如果有机会去城里吃早饭，那就几乎是跟过年一样快乐，早上有炸油条的摊摊，油条旁边是卖豆腐脑豆浆的摊摊，两家挨着，借势造势，友好互助，吃油条的人多要配豆浆，油条从冒着青烟的锅里起身，脆韧焦黄，先吃一口，再浸入豆浆碗里，油条吸饱了豆浆汁水，变得油润温软，与空口干吃再喝豆浆叠加交替，脆韧与温软豆浆滚烫微苦配合的刚刚好。

豆浆豆腐脑摊摊有时挨着包子铺，早饭就会有更多的排列组合，包子铺气势上是要超过其他早餐店的，蒸包子的笼屉特别大，一个壮汉张满双臂才能提起，一层一层的笼屉合缝的堆上去，高高的很多层，乳白色蒸汽从笼屉缝隙喷射奔涌，包子蒸熟后师傅们踩着凳子从上头搬取巨大笼屉，最上头的盖子掀开，蒸汽四溢，人性飘渺，穿行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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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馅都是平常馅，荤的有大肉莲菜，大肉韭菜，素的有韭菜地软，茄子包包菜，冬春两级还有荠荠菜馅包子，特别是荠荠菜加一点肥肉沫，大锅蒸温度高，蒸时间短，出锅包子馅碧绿翠青，包子要灌汁水，汁水其实就是辣椒油与一点点醋，包子因有了辣椒油滋润，吃起来更香，面皮柔软，内陷香气四溢，配着豆腐脑吃，也好。

早餐的摊摊挨挨擦擦的，吃包子的顾客又点是豆腐脑，吃油条的摊摊上有的顾客一家人乌泱泱的点了包子油条豆浆豆腐脑，结账时却一口账算不会乱。即使你结账把所有钱付给了一家，几家分账也是利索，绝对不错，也不纠缠顾客。

午饭

午饭家里一般都是自家擀面，几乎雷打不动，变花样看切的宽还是细，或者做麻食，都是面团的变形记，面的浇头猪肉切小丁用黄豆酱炒的哨子，红萝卜豆腐西红柿炒的素哨子，或者油泼，或者煮好的面加盐醋油泼辣子调干面。

兴平有两种特产都是辛辣刺激：辣椒与大蒜，辣椒品种是秦椒，我们叫线线辣子，辣椒成熟后色泽深红，有些皱皱缩缩，膘厚，吃起来辣度低，主要是香，还有一丝丝甜，油泼辣子做的时候把干红辣椒放铁锅里焙下火，捣成辣椒面就可以用烧热的菜籽油去泼，成就一碗红油油亮闪闪的油泼辣子，还有一种油泼辣子吃法，把焙过火的干红辣椒用刀剁，辣椒成为不均匀的大片片与颗粒，再用滚油泼，我们叫睁眼辣子，有的地方叫刀背辣椒，我就喜欢睁眼辣子，有颗粒感，吃起来存在感强烈，颜色黑红，焦香与辣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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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家里的面擀好，下锅煮，家里种什么绿菜随手在菜地揪一把下锅，面煮好捞起，每个人盛一碗，放盐醋油泼辣椒调干面，同样的调料，不同人调的味道相去甚远，调干面也是个技术活。数年前，参加老家人婚礼，婚礼礼仪团队做的视频剪辑二创有个内容：用奥巴马的白宫演讲视频画面配我们当地方言，意思是你们结婚，我在美国很忙，叫秘书给你行礼了，我给你视频祝福，最后奥巴马说，米歇尔把面下好了，我去调干面去。

干面调好了，蒜剥好干净白胖放碗上，男劳们又端碗蹲门口碌碡上成群去吃了，吃完干面的碗再从锅里盛一碗面汤喝，面汤微微有干面盐醋辣椒味，漂着点点油花，喝起来很滋润。喝完面汤放下碗在碌碡上，还是后辈们来收碗，男劳们又下地干活去了。

女人们掌握着厨房，有时也想做点花样调剂调剂生活，蒸面皮或者打搅团，夏天蒸面皮，用洋铁皮做的锣锣，一般家里两个锣锣，替换下锅蒸与拿出来放水盆里降温后取出面皮，再放面糊入锅，如此循环，直至蒸熟面皮一张张垒高，像一个生日蛋糕，最后一勺面糊成就最后一个面皮，在这蒸制期间孩子们帮忙剥好了蒜，油泼辣子再多泼点油，黄豆芽用水焯熟过凉水放好，面皮切好，放碗碟子里调盐醋蒜水油泼辣椒拌匀吃。

还有搅团，玉米面打的搅团比小麦面粉打的好吃，打搅团挺考验女人耐心与细心，耐心是搅团要在面粉下锅一直用擀面杖朝一个方向搅，还要不时把擀面杖提起来看搅团在擀面杖上挂糊的三角判断稀稠后加面还是加水，烧锅的人要保持用软柴（麦秸），火力要温柔持续，火一大搅团锅底就焦了，火小了搅团夹生不好吃，很久我的记忆都停留在一个画面，我婆烧火，我妈在锅边麻利搅动一大锅搅团，我们小孩剥蒜捣蒜，洗切韭菜。蒜泥捣好后用滚油泼，韭菜切断用油炒。

搅团熟了，冬天吃的话，蒜水油泼辣子盐醋熟韭菜段放碗底，一勺热搅团最后放，用筷子顺着碗边夹搅团吃，我家路北的庄子，冬天太阳好的时候，端一碗热搅团，蹲门口晒太阳吃搅团，体内外热气腾腾，搅团要多吃几碗的，因为算是软饭，干体力活容易饿，有个别名“哄上坡”。

搅团夏天天吃做成凉鱼，调料还是原来那些，只是吃着凉爽开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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搅团吃完，锅底的锅巴我们叫“圪仄”（音geze），搅团吃完了后，我婆在锅底再加几把柴慢慢烧，“圪仄”会慢慢变干，这个过程叫“增圪仄”玉米面搅团的”圪仄”最后整张从锅里起身，一个大的圆形锅盖的样子，焦黄酥脆，吃起来很好吃，比现在买的锅巴好吃多了，是孩子们的零食。

数年后西安的家附近有个搅团馆，竟然有“圪仄”放在盘子里赠与顾客取食，贪心多吃几片，老板看我这么爱，手一挥说，女子，是这，你把这都拿上，用袋子都装上给我，我千恩万谢欢天喜地而去。

我母上大人常说：以前，娶媳妇要看她会不会拉架子车，擀面行不行，蒸馍白不白，一天能割几亩麦，打搅团烧焦不，蒸面皮劲道不？现在女子会吃饭就行，不怕给（嫁）不出去。

其实吃面与吃面皮还是外头的好吃，这是我个人观点，可以随意反驳。兴平外头面皮摊摊长条桌子长条凳子，光调料就十几个瓶瓶罐罐，盐醋酱油，甜面酱，辣椒油都有两种，黄芥末，蒜水，有的面皮摊摊有祖传秘方，会有别家没有的调料，而且传男不传女，同样卖面皮，姐姐的摊摊没有秘方，弟弟的摊摊有秘方，弟弟的顾客就是比姐姐的多，我两家都吃过，姐姐的面皮与弟弟面皮味道差一些，缺少很多香味，每次回老家，我还是要去正宗传人那里的摊摊坐长凳子吃一碗再加一碗面皮，黄芥末微微呛多来点，惯于吃辣椒的我觉得辣椒不辣倒是有些甘甜，吃到面皮了回家乡就是值了。

兴平人外头吃晌午端（中午）吃饭就是吃扯面，扯面馆到处是，只要顾客多的馆子就不会难吃，每家都有特色，兴平人的扯面就是拉条子，不过兴平的扯面更细更均匀，扯面吃法多干拌，扯面师傅拉扯面条子在案板上摔的啪啪的，声音很大，扯好面的洗面下锅煮好，捞碗里，放一勺炒好肉哨子，肉哨子炒的特别香，再加一大勺油泼辣椒，兴平吃面不要辣子一定要提前说，不说就算默认吃辣子，而且还不少，如果兴平人请你吃面，你不要辣子，他会劝你，面白白的，放点辣子吧，没有辣子没味么，兴平的面没有辣子就没有灵魂，一个辣椒特产地孩子能吃辣子就算是成年了。

兴平的外头摊摊与饭馆的面皮与扯面，是我的理想，我的欲望，我的人生目标。

晚饭

晚饭其实很简单，中午的剩饭热了就是晚饭，如果中午没有剩饭，那晚饭简单吃点，忙的时候家里的馍夹点油泼辣子就算晚饭，怎么简单怎么来，不太忙时我婆烙锅盔给我们吃，夏天的傍晚地边边的马齿苋，摘一些洗了切碎放和好的发面里揉匀，做成锅盔，地里的线辣子现摘，切了炒生些再滴一点醋，刚出锅的锅盔加辣子，现摘的绿辣子辣的尖锐，扎着味蕾，醋的酸与马齿苋的微酸有层次感，锅盔馍皮的脆与内瓤的宣软，我家在村边，我吃着锅盔加辣子，天边晚霞落去，黑夜到来，星光点点，这是吃馍人的黄昏。

作者 |吃狂 | 陕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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